曾搶救萬千生命的3位台大名醫邱泰源(左2)、柯文哲(右2)、黃勝堅(右1)在台大哲學系孫效智教授(左1)的主持下,分享他們在高科技救命術背後的人性思考、對生命的反省。 |
2010/1/19
羅郁棠
台灣大學生命教育研發育成中心日前舉辦了一場「名醫談生死」的講座,邀請到了3位在台灣醫學界中堪稱最高科技醫療泰斗的名醫,分享他們站在科技頂峰上,面對了數以千計的生死之後,對生命的省思。該場座談由台大哲學系系主任孫效智主持,3位醫師分別是台大醫學院家庭醫學部主任(同時是家醫科教授)邱泰源、台大醫院創傷醫學部主任(同時是外科副教授)柯文哲、及台大外科主治醫師(同時是外科助理教授)黃勝堅。
在台大醫院外科加護病房擔任15年主任的柯文哲醫師,掌管著台灣最高科技的救命技術。他表示,「葉克膜、各式各樣的呼吸器、洗肝機、洗腎機、人工心臟、人工肝臟、腎臟支持……什麼辦法、什麼機器在台大都有。全世界有那麼多設備的不超過5、6家,台大外科加護病房水準在亞洲第一肯定沒問題,在全世界也是頂尖。」
然而,對醫生而言,機器背後隱含的更多的人性難題。柯文哲回想起多年前一位7歲小男孩,肺炎雙球菌敗血症、急性腎衰竭,四肢全部黑掉,「你只有兩個選擇,一個是四肢剁掉繼續救,另一個是葉克膜關機讓他走。救?還是不救?我坐在辦公室想了一整晚,第2天他就走了,那種情況要救就要當機立斷,不過他四肢都沒有了,就算是救起來,下半生怎麼辦?其實經過那麼多年,真正的答案我還是不知道。」
黃勝堅則是提到一個搶救生命的例子,一位腦死的男孩,醫生認為沒有機會了,告知家屬後,家屬決定隔天接男孩回家。「這位男孩明天要完成家屬回家的心願,但就在那天晚上,我們住院醫師坐在那個螢幕前面越看越害怕,血壓七八十、六七十,馬上輸血、打強心劑、灌很多水,好不容易穩定下來了。」
「但是隔天爸爸一來,『這是我兒子嗎?』他叔叔把我拉到旁邊去,看起來像個黑道,『拜託,你們是撲羅(pro,意指professional,專業的)耶,怎麼把我姪子搞成這樣?』那時候,我真的懷疑,我們真的是professional嗎?我們一天到晚都在面對生死的人,反而是不知道怎麼去面對失敗,但是卻讓家屬去承受最後的代價。」
他們開始對醫生的使命有了進一步的思考,「我們不斷在搶救生命,一路上真是感到驕傲,但當時間越來越久,實在越來越懷疑,醫學的本質真的是只有搶救生命嗎?高科技是會讓死亡過程變長的。很多病人你救不起來,那救不起來你要怎麼辦?」
死亡帶來生命意義
當醫生開始省思,他們也就開始在病人的死亡與家屬的行為中發現深刻的意義。2003年一位出血性腦中風的83歲阿嬤被送到台大,醫師告知她兒子「已經腦幹衰竭,沒有希望了。但因為現在加護病房沒有床,要調一下,請先在急診這邊等5、6小時」,兒子反而很疑惑地問醫師「不合理啊,我媽媽不會活為什麼要進加護病房?」
黃勝堅告訴他,「你媽媽不會呼吸,要靠呼叫器」,兒子卻當下表示「我知道,但是你要知道我媽媽這一輩子都在做好事情,依照我媽媽的習慣,她要死了她也要救一條命。不要!我媽媽的死亡過程不要占加護病房一張床,你讓我媽媽到普通病房死。」
「我聽了眼淚都快掉出來了!」黃勝堅感性的說道。「醫師在搶救生命時,採取醫療常規是合情合理的,我們也發現醫師可以操控死亡過程、延長死亡時間,但如果在面對醫療極限時,還在用醫療常規,就會顯得不倫不類……」
對醫學教育的省思
過去,醫學院的教育告訴學生「醫生以救人為天職」,但柯文哲表示,「一個每天在處理死亡的職業,他的職業養成教育卻沒有生死學,也從來沒有人教過學生『遇到不能救的病人怎麼辦』,所以很多醫師遇到會死的病人就呆掉。」
「站上了山峰,才看得到山後的風景」,也或許如此,柯文哲現在看到了機器背後的人性問題。「剛進醫學院的時候,看人就是看到人,後來當到很厲害的醫生的時候,看到人我卻只看到器官,『這是急性腎衰竭,這個是猛暴性肝炎』,我沒有看到人,我只看到一個一個的病人,但我現在又可以把病人又當作人看待了。」
柯文哲談到一次他在加護病房與一位心臟外科醫師的對話,柯醫師說「這位病人快死了」,那位醫師看了看說「可是他心臟跳的很好」。「我說這病人快死了,他卻只看心臟。另外有個80幾歲的病人心臟開刀,後來腳黑掉,左腳先鋸,右腳後鋸,然後從下面鋸到上面,我說『饒了他吧,你們在幹什麼?』他卻說『這個心臟跳的很好,要繼續拼』。這就是台灣醫學專科化太過度的問題,很多專科醫生都已經沒有辦法看到一個人。」
全心照顧病人與家屬
邱泰源表示,末期病患在最後一個月要面對平均9.1個症狀,每1個都可以擊垮病人的生存意志,因此「用心照顧病人與家屬是非常重要的」。而其中「溝通是關鍵」,邱泰源引用醫學之父的話表示「Hippocrates兩、三千年早就告訴我們,不是每一個病人都可以治癒,但是我們要常常解除病人的痛苦,要常常讓病人與家屬安適。」
一位早年就喪夫的70多歲婦女,非常優雅,獨立把2個小孩培養成教授。在末期的時候,意識變化,看到醫護人員都會暴力相向,而且講三字經,讓教授孩子感到不好意思。邱泰源的團隊因為了解整個過程,將教授請到協談室,告知他「你母親早年喪夫,在中南部當女工,周圍都是會罵三字經的男工,所以在她腦海深層存留很多三字經,她那時候修養好,腦皮質強,但今天她身體功能敗壞,現在呈現出的是她的人生經歷,不是她的修養,所以你媽媽以前是非常辛苦的養育你們。」此時,教授兒子淚流滿面,不再對母親有不尊敬之意。
曾任台大醫院副院長的陳榮基教授也說過,「人生終需一死,絕症病人的死亡,並非醫療的失敗,未能協助病人安詳的往生,才是醫療的失敗。」現在,柯文哲醫師領導的團隊,每個月都會花時間反求諸己,「為什麼我們的病人沒有善終?再來一次會不會更好?」
「做這個其實很辛苦,一個外科醫生每天從早上7點多跟家屬開家庭會議,開到晚上,一天開5個,收入零!但是病人往生之後收到家屬文情並茂的信,我們就又充滿熱情。」黃勝堅醫師說道「不過,現在我們的熱情不必靠信來撐了,因為文獻上都支持我們做的是對的」。
「讓病人善終,其實是對生者最大的哀傷輔導,」邱泰源舉例說到「一個媽媽想到20年前,她兒子被急救的時候壓斷幾根肋骨、牙齒掉的滿口是血,20年後你用再高超的哀傷輔導技巧,她還是非常痛苦。現在我們安寧照護可以很好的控制症狀,經過許多的溝通,很多小朋友過世前還會在床上跟媽媽跪下,表達對媽媽這些年來的照顧,小朋友也了解她要去當小仙女了,過世了以後媽媽就還會有力量回去社會工作,這是最大的哀傷輔導。」
醫者的生命反思
看遍上千生死,柯文哲認為人生不管是黑白的或彩色的,到了最後結局只有3種顏色:黑(心肺功能不好,最後發酣)、黃(敗血症、多重器官衰竭、黃膽)、白(流血過多、貧血)。「所以我常跟醫生說,我們生死看最多,怎麼會名利放不下呢?如心安則為之。」
孫效智最後以莊子的「嗜慾深者天機淺」與大家分享,「全球暖化,但人心卻是持續的冷化。一個人如果耽溺於世間那些生不帶來、死不帶去的慾望,他就不會有太深刻的智慧,他會以一種淺薄的、扭曲的、不和諧的、而且貧乏的方式活著。」
引用自:http://www.epochtimes.com/b5/10/1/13/n2785056.ht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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